当然,也不是没有想顾全大局的意思,有人能因此想明白了,那是意外之喜。目前为止,绝大多数人看魏国仍然没有足够的重视,因为魏国的破坏而愤怒的人多得是,亲身经历过恐惧的人也不少,但是真正将魏国视作对手?对不起,还没有成为风气。本朝承平百年,若以一家一户作比,那是枝繁叶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早忘了筚路蓝缕的模样。突然被人打了一顿,也只有愤怒,大多数人是不会有什么忧患意识的。更兼总有人一遇到事情就嚷嚷“礼乐崩坏”之类,嚷得多了,真正“礼乐崩坏”的事情来了的时候,反而显不出来了。高层是看出些端倪来了,但是高层要担心的事情太多,不可能将魏国当作重点。这大概就是受着“天朝上国”教育,与从小背不平等条约长大的孩子的区别了。程素素就是忘不了小冰河,就是担心将来会有危机,脑子里总是旋转着“治乱交替”,不知道就罢了,一旦觉得有问题而不提出来,觉都睡不好。无论真相如何,说出来就没有遗憾了。她的判断也没有太离谱,齐王皱了皱眉,居然忍了下去,程犀与一、两个书生也若有所思,将校里有两个中年人也没有炸。仍然有数名书生是一脸的不服气,碍于程素素道理说得太冠冕堂皇,只能憋出内伤——并不是信服了。几个年轻的军官索性将头别到了一边,道理么,他们一知半解的,被骂了也想……打住,那是个娘们儿,殿下面前不可动粗。齐王毕竟位置在那里,见识也不算差,尤其提到魏国要创制文字等事,他也警醒,沉声道:“一个一个,还不如一介妇人有见识!都回去反省!我要打赢敌国,不是看你们干赢一场群架!”齐王放话,还是很有威严的,将校们一个立正,脚跟一碰:“是。”齐王又扫一眼书生:“嘴倒利。”然后眼风一转,不再理会了,书生们讨了个大大的没趣。有胆气壮、才气了娘们气的要与齐王理论,被领头那个拽下去了——打不赢武夫不丢人,如果见识上也不如人而不自知,还要嚷出来说自己有道理,那就太丢人了。齐王对程犀道:“呐,现在我将这些浑人留下,书生你总能管得了了吧?”程犀老老实实一礼:“是。”程素素只觉得她哥哥这委屈太大了,还没等她再吼,齐王眼睛又落到她身上了:“还有你!好好的小娘子,斯文一点!”卧槽!这是齐王?这种老妈子式的碎叨居然是齐王说出来的?程素素哑然。齐王道:“都回去好好想想!”他也不想这么和气的,也很想找个由头肃肃纪律,给大家紧紧皮!不过眼前这些人都不合适当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只好遗憾地放过了。齐王语调平平的时候,给人的压力反而更大,程素素也老老实实低头称是。齐王想了一下,却命书生们先退出去,才继续问程素素:“路上见了呼延英,还有什么事吗?”程素素抬起头来:“啊?”“再仔细想想,”齐王又对将校们说,“都认真听,是她报的信。”他趁机开起了个军情讨论的小会。上次是自己问,万一有没有想到的地方呢?不如大家一起来想一想。“为了不让他起疑,我什么都没做,也没敢打听。不过既约在了繁城,他能派人来接,那就是……魏国已的探子入境了吧?”当年魏九冒名蒋清泰的时候,就没有能够从面相上认出来,何况还有些脑子不清楚的投靠了魏虏的人。再说了,走私贩子都是双方的,魏国特产的一些药材、良马、牛羊出产等等,也是不小的贸易项目。“再多想想,他们的习性。”齐王也觉得蛮奇怪的,他本身是一个不喜欢女人好强的人,这个时候倒希望程素素能够有更令他惊艳的表现了。程素素道:“大致也就是那些了,呼延英的卫士,确实是精锐。如果魏兵都是那样的,恐怕要难打了。”“哼,”不服气的年轻校尉轻轻发出一个鼻音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程素素心道,你肯定没有被教过做人。唇角泛起一抹冷笑,程素素将两只手平抬起来,一高一低地上下压动:“对教匪你们在高处,对魏虏,你们在低位呀。别t不服气,认清事实才能将事做下去吧?国力而言,魏国当然是弱国,武力而言,他们占优。”弄了半天,啥都没搞明白,你们还打个p哦!连最稳重的将军也炸了:“什么?蕞尔小国……”程素素截口道:“我说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以往你们对付的是乱匪,背后靠着偌大的国家,将士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人还比别人多,一打仗,一呼拉上去将对方围殴打个死?你们现在对付的不是一群土里刨食的羊,对面是一群狼啊,自开战以来,被突袭、被下套、正面被殴,比起他们,你们才是羊。这根筋转过来了没有啊?变天了!”程素素抬起手来,在脑袋旁边作了个“拧”的动作。程犀再也不能纵容她喷了,一把将她拽到了身后:“不要再胡说了。”程犀也是惊诧的,大家都知道的,论持久拉锯,那还是谁家后勤强谁能坚持到最后。即便被魏虏屠过数城,又侵占了不少领土,包括程犀在内,依旧没有人觉得是敌强我弱的。齐王也是如此,理智客观地比较两军,他也得出来敌军单兵素质更优、机动性更好等等长项,同样也没有认为自己比别人弱。一听这话,他只觉得可笑,笑到一半却再也笑不下去了。程素素在程犀身后依然不闭嘴:“仔细想想吧!从开战至今,特么谁强谁弱啊?!再不别过这根筋来,以为只要人多打架就能赢,才要被教做人!哥,你别按我!当年在学堂,我一个打八个!人多有屁用啊?!”程犀汗都流下来了。齐王听到“一个打八个”并不诧异,反而触动了神经,是的,就是这样!“你真以为是敌强而我弱?”“武力上,”程素素强调,“国力何须多言?必是我强而敌弱。然而国之强弱与兵之强弱有时候并不是完全一致的。”齐王低头沉思,将校见他这样,由不服气而转成微有惶恐——难道真是这样?齐王再抬起头来,眼睛变亮了几分:“原来如此!”程犀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齐王,直到此时才转到妹妹身上。程素素对他点点头,齐王眼睛越来越亮,脸上也神采飞扬了起来,最后定格在:“道灵,给那些书生找些事情做。”他要聚将了。程犀干脆地应了下来,拖着妹妹就走。————————————————————————————————一路上,程犀一个字都没有说,程素素也不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错,知道了就要提醒,可比闷在心里看笑话、事后说“我就知道xxx”要好得多。到得安抚使衙门,程犀先给书生们布作业,一人写一篇策论交上来。都是闲的!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包管大部分人都得老实下来了。处置完要紧的一件事,程犀缓过脸来,对阿彪道:“小青也受惊了,你们兄妹也好好说说话。还有连家五郎,给他安排个住宿的地方吧。”连山现在齐王幕府里不假,不过今天的事情给程犀提了个醒,连山脑袋上还盖着个李丞相一系的戳子。接下来就是兄妹谈心的时间了。将妹妹往书房一领,程犀往椅子上一坐:“你怎么这么大的胆子?!那是齐王!他心气正在不顺的时候,你这些话说得太险了。况且……谁强谁弱呀?”程素素平静地道:“我知道他是齐王,人都是会变的。”“你还有理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性子不变也得变。”当皇帝的已经不是疼爱他、无论他闹出什么夭蛾子都给他兜着的亲哥哥了,换成了年轻的侄子,虽也是极亲近的,毕竟与兄长不同。新君待这位亲叔叔还是极亲近客气的,其他人就不好说了。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改变,细细去观察,又变化得几乎没有痕迹,仿佛是一个滑动电阻,一滑二滑,咔,滑到头了现,咋电阻值这么大呢?所以,齐王但凡智商大于等于六十,他就得收敛他的少爷脾气。再做霸道总裁?那是不可能的。程犀叹道:“变天了,”回过头再说妹妹,“你总不闹件大事不肯休的。”程素素堆起一个讨好的笑来,程犀也气不起来,跟着笑了:“好了,人你也看到了,这里什么情形你也看到了。预备回去吧,芳臣该担心了。”程素素笑得愈发谄媚了:“那……我回去得跟他说实话,对吧?要说呼延英乱跑……”“他肯定担心!你也必须得说实话!”程犀没好气地说,“行啦,我会修书一封给芳臣的。你呀,让他省点心,够累的了。”程素素举起手来发誓:“我回去之后再也不乱跑了。”程犀狐疑地打量她:“看来不信你也没有办法了,那就这样吧。你真的觉得,魏虏很不好应付?他们强?”“我是担心咱们弱。原本心里高高在下,一下两下总被打,没着疼还罢了,一朝被打疼了,怕有许多人要直接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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