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晗与提刑司的人一道出现后,半句话也不曾说过,也没有任何举动,他一时大意,竟疏忽了这个最危险的人物。陆庭回过神,两眼怔怔望着秦玄海。“哎,十一郎,你看看你,年轻人有什么话说不开?”秦玄海跌足,“别乱动啊,我已派人去最近的医馆,大夫一会儿就来。”陆庭张了张嘴,一手按着扎进胸口的短刀,挣扎着想要站起。秦玄海皱起眉,怕他乱挣反而不妥,忙招呼简文等人过来搀扶。陆庭推开提刑司几人,踉跄走了几步,摸索到黑衣人身旁,猛地将短刀拔出,抬手胡乱地向黑衣人刺去。黑衣人察觉到风声,一侧头,短刀不偏不倚地扎进咽喉,瞪圆了眼,“你……!”他一手捂住咽喉,倒退几步,错愕地看着陆庭,喉间发出嘶哑到难以分辨的声音,末了变为恻笑。很好,很好,想不到他最后竟会栽在陆庭身上!笑声在空中戛然而止,黑衣人仰面倒在地上,大片血迹晕成一个不规则的圆,渐渐向外扩展。“死、死了?”简文眨了眨眼,再一摸鼻子,还好还好,眼睛眉毛鼻子都在,魂也该回来了。“确实。”秦玄海收起震惊的神色,闲闲地捋了捋胡须,“想不到竟是这样了局。”陆庭跪倒在地,艰难地伸手去够落在血泊中的云令。沈青青抛下刀,上前扶住陆庭,跪坐在地,双手为他按住正涌血的伤口,轻声道:“十一郎,别动,会扯到伤口。”证据“竟是这东西……”陆庭握着云令的手不住发颤,血顺着手腕流下,溢满了上面蜿蜒起伏的纹路。他神情复杂地看看沈青青,末了变作悲哀和释然,叹息道:“竟是为了这东西……”沈青青从他手中接过云令,指腹抹去上面的血,黏稠的血被拉出一片细密的丝。“简文,你带人把这尸首先运回去。”秦玄海绕过血泊,探身去望巷口,急得直打转,“大夫怎还不来?这世上事,可真是越急什么,就越不来。”沈青青抬起头,叫住来回兜圈的秦玄海,将沾了血的云令交给他,“秦大人,请您立刻派人带着这东西去海棠苑,严九爷自会明白。”“啊?哦,行。”秦玄海招手叫来一个再近旁清理血迹的衙役,“你,不必急着打扫,赶紧去木渎镇上的海棠苑一趟,越快越好。”“哎,小的明白。”衙役将竹帚望墙边一靠,牵过快马,飞也似地去了。“菱娘,方才险些伤了你,我……”陆庭停住,侧头咳了一阵,呛出一片血沫,哑声道,“真不该骗你,昨日那断簪……也是……”沈青青摇头,“我知道,伪造的证据没有保留的必要。”所以才没有留下那半截金簪,而提出让他归还那丫鬟——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小丫鬟的话。陆庭闭上眼,费力地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果然是这样……我原本没想到徐家竟会杀害碧兰她们,对不起,做了让你很困扰的事……”秦玄海站在一旁顿足叹息,几乎每个罪行暴露的人都喜欢说这样的话。原本、如果、要是……尽是这些没用的悔恨的话。秦玄海痛心疾首地道:“十一郎啊,你说说,就算你一时不察,一旦发现不对,也该尽早抽身啊,你平日不是挺聪明的?在这事上怎么偏就糊涂了。”“没能更早地看出他们的目的,不是十一郎的错。”沈青青将一颗红色的小药丸喂到陆庭口中,轻声道,“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该是我的错。”早在十年前就该了结的恩怨,就像方扶南说的那样,为什么她当时没能结束掉这些事情呢?这是她的不是,上天让她重新活过来,是为了让她来弥补这桩错事的。秦玄海一怔,接着诚惶诚恐地道:“您快别说这样的话,若如此,下官连容身之处也没了。”“也是,我们且不急着去抢这个错处。”沈青青转头看向秦玄海,“这横竖是旁人的错处,须不是我们的。秦大人,请您立刻启程回提刑司,签发调查平江徐家的文件。”陆庭费力地笑了一下,从袖内扯出一页叠好的纸条,“秦大人,这份名册……也请您带去。”“这是……”秦玄海草草翻一遍,上面详尽地记录着日期和名字,“这难不成就是与徐家有牵扯的人?”“只是这几年来,我替徐家联系过的人而已。”陆庭泛起一丝勉强的笑,“菱娘,自从察觉你在追查这事,我就想为你做一点事。只要有了这个,我死也值得……”眼前的光线一暗,被人遮挡住,陆庭下意识抬眼去看来到身前的人。“还有力气说这么多话,死什么死?”颜晗将弓掷在一旁,俯身查看一下伤势,“刺偏了,死不了。”说话间,海棠苑来的医师与邻近医馆的大夫一起到了,两人为陆庭简单地处理了伤势,止住血,商议下来先送去医馆,待情况稳定下来,再送至海棠苑休养。“娘子回平江了,也不往我们爷那儿去坐坐。”平四也来了,向沈青青笑嘻嘻地作了一揖,“我挑了几个稳妥的孩子陪这位陆郎君去医馆,娘子和颜大人便往海棠苑去一回如何?也好换一身衣裳。”秦玄海打量一下沈青青半身皆是血污的模样,连连点头,“下官这就回宪司去,娘子和颜大人就先去海棠苑坐坐,一有消息,下官就派人来告知。”木渎镇一如往常,平静的街道上偶有行人来去。正值暮春,海棠苑忙着处理苗木,车马进进出出,络绎不绝。严九爷亲自站在阶下,指挥着帮工们将各类花木分门别类整理好,整齐地码在平车上。“是阿青和子陵来了。”严九爷随和一笑,“恰好,徐七娘方才派李运捎了口信来。”沈青青了然,“天平山里有消息?”“正是。”严九爷一边向花园内走,一边招呼李运。一身劲装的青年穿过院落,利落地行了礼,“军祭酒,还有长公主殿下。”颜晗点头,“说说天平山的事。”“忠烈庙以北三十四里。”李运简短的开场白引出了长篇大段的叙述,从他毫无起伏的单调声音里完全体会不到现场的惊心动魄。“这些年徐清暗中驯养了不少为他卖命的青年人,除了少数留在临安城,余下大多藏匿在天平山深处。”李运停顿一下,似在心中默默估算一会儿,“至少有四、五百人。”严九爷抱臂倚着游廊的柱子,插进话,“哦,这就足以说明徐老头怀有异心了。”“我们这次由徐七娘带领,同行的有薛家军和漠北军旧部,还有几位九爷道上的朋友。徐清似乎对练兵的事懂得不多,因此那里全部沿袭徐家军旧制,七娘很容易就破解了他们的警戒。”“徐家军当年在天平山遭遇伏击,多半就是为了这个理由。”沈青青摇头,略带痛苦地阖上眼,“羌人从未成功渡过大江,怎会有能力在天平山布下伏击?但我们过去真的没有料到,徐清会做出这样自断臂膀的事——至少当时看来是自断臂膀。”“但从今日看来,这样做为的只是铲除异己,就像他一直在做的那样。”颜晗冷冷道,“而且,你也说过,南徐与北徐本就毫无干系。阿桐,难不成你觉得他会为了这点小事就夜不能寐?你不要忘了,在那之前,他杀害了平江城里多少无辜的女孩。”沈青青出了片刻神。过去的浴血战斗模糊了很多界限,大家在战场前后彼此扶持,谁也不知下一个离开的会是谁。当时的她是不会想到,在这样亲密的关系后,也是有人兴致勃勃地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的。又或是,那仅仅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亲密”。野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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