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修篁身侧的拿蓑衣的亲随道:“太师,相爷回程时,路过青州想看看农田柴桑,便让车队先行回府,取了雨蓑下地看了看京郊田垄的收成,这两日都是住宿农户、客栈,是以未能提前相告。”
不少朝臣面露羞惭之色,乐修篁拜相以来,衣食朴素,出行从简,所治经典从不孤芳自赏,而是力求用之于民。倘若朝廷里选个圣人,便是皇帝也会选其为世间表率。
“乐公辛劳。”李太师道,“想你我辅政这些许年,论勤俭老夫是万万比不上你,既然回来了,不妨便让老夫做东为你接个风如何?”
“李公盛情,乐某不敢推却,只是乐某已奏报宫中请求入宫面圣,改日自会登门拜候。”乐修篁婉拒罢,又看了一眼垂眸不语的夏洛荻,道,“你的事,稍后同为师细说。”
德妃也收敛起了气势,她晓得夏洛荻入宫时,乐修篁尚在蜀国为使,怕是回了大魏才晓得出了这样荒唐的事。
同其他人一样,她也好奇乐丞相到底知不知晓夏洛荻是女儿身的事,倘若知晓,就是明知是“她”非“他”,还要纵容她为官多年欺瞒世人,这对乐丞相的名声同样是个不小的打击。
一想到这一节,德妃又唯恐乐修篁见怪于夏洛荻,便道:“乐相,既是入宫,不妨同本宫一道吧。”
“多谢娘娘。”
乐修篁倒也不拒绝,待德妃走后,他将雨笠盖在夏洛荻头上。
“走吧。”
夏洛荻全程不语,跟着乐修篁缓缓走入了雨中。
……
文渊阁。
“陛下,出大事了。”
闻人清钟根本就没有回家睡觉,看罢了太师府的热闹之后,便直接去了宫中的文渊阁开始骚扰皇帝,一进来,便神秘兮兮地说道:“昭娘娘又涉案了。”
笔尖上的朱砂在奏折上滴下一个猩红的圆点,封琰搁笔、抬头:“哈?”
“臣还当陛下是知道的,原来陛下不知道——那昭娘娘替高公公去李太师府上跑腿送御礼的事。”闻人清钟道,“莫不是陛下不知道此事,那难道是昭娘娘假传圣意?”
“没有,就是朕要她去的。”封琰一口否决,瞥了一眼高太监。
高太监连忙一阵咳嗽,一副病容道:“对对对……老奴进来风寒,昭娘娘怜念老奴辛苦,便为陛下跑了这趟差事。”
“公公如此病重,还守在陛下身侧,当真是身残志坚。”闻人清钟叹道。
封琰将奏折丢在一边,摆摆手让高太监出去,又问道:“她涉的什么案,可有弄出人命?”
……听这话头,像是弄出人命也要包庇的意思?
闻人清钟歪着头想了想,道:“陛下过虑了,其实是昭娘娘见义勇为,伙同犬子截下了一个袭击秋闱举子的歹徒……”
封琰听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概述了案情,得知最后是被大理寺带走处置了,而且夏洛荻身边还有个德妃,便点了点头:“那就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时,刚出去没多久的高太监突然折返,道:“陛下,出大事了。”
封琰;“……”
他捏了捏眉心,道:“又是什么事?”
“乐相回来了!已经到宫门口了!”
……
到了宫城时,雨幕渐稀,德妃本想带着夏洛荻暂且回宫,但看乐修篁的意思,怕是要带她去文渊阁向皇帝正面问询,一时也只得低声对夏洛荻通了个气儿。
“你既入了宫妃册,便是皇家的人,此生怕是不能再全身而退。乐相若要寻你的不是,只推给陛下便是。”
反正这事……本来就是皇帝的锅。
德妃推得心安理得,夏洛荻也只能点头道:“多谢娘娘教诲。”
天色不早,德妃也只得先回了后宫,留下夏洛荻跟在去了雨蓑、换了一身皱皱巴巴的官袍的乐修篁身后。
“老师……”夏洛荻忍不住还是先开了口。
“蜀中多湿气,一个不留神,官袍都能长几簇蘑菇。”乐修篁勉强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倒也不似要斥责她什么,道,“见你丰润了许多,看来陛下未曾苛待于你。”
夏洛荻垂首道:“学生惭愧。”
“你是该惭愧。”乐修篁的语调轻描淡写,但话却陡然压得极重,“但凡你想,便是天子也会为你如痴如狂,无论你干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事,都会为你周全……莫不是这些年安逸了,反倒忘了你这份真容曾招来了什么祸事了?”
夏洛荻如雷殛一般呆在原地,片刻后,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了下来。
“学生不敢忘,以色事人者,难斧世道之正。”
“为人臣者,若将赎世大愿系于君王的偏爱,乃下流之道。”文渊阁前,乐修篁回过身,蕴满沧桑的眼睛看着夏洛荻,道,“当年为师见你意志恒坚,方答应你以女儿身行辅佐王朝之事,你是怎么发愿的,可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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