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骞瞪大了眼睛,双拳握紧。怪不得他和祖父每次去教坊司找人的时候都见不到人,不久后就传出了罗云瑾的死讯,原来如此!罗云瑾接着道:“我被送去教坊司,正好落到了他们手里,他们随便找了一个死去的罪奴打发走了你和你祖父,把我带到诏狱……谢骞,你知道太监懂得多少折磨人的法子吗?”谢骞胸口剧烈起伏,不敢看他。罗云瑾平静地道:“……我知道,因为十四岁的我全都领受了一遍。”谢骞闭了闭眼睛。罗云瑾面色冰冷:“整整一年……那天我看到你和你的同窗从贡院出来,个个锦衣华服,风光得意……就是那天,我被带进了诏狱,他们关了我一年,不给我饭吃,不给我水喝,每天鞭笞我取乐,我身上的伤口溃烂流脓,从来没好过……他们折磨我,羞辱我,我咬紧牙关扛了一整年,没有书看,我就默默背诵学过的文章,没有饭吃,我啃干草,不管他们怎么折磨我,我始终没有屈服……一年之后……他们想到了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一年之后那帮人累了,不想折腾他了,而他依旧傲骨铮铮,那帮人恼羞成怒,干脆将他送进了宫。他成了一个阉人。薄如雪片的刀刃落下的那一刻,他的坚持,他的傲骨,他的胸襟和抱负……全都没了。罗云瑾仰望着头顶的光线:“那时候我就是这样,天天看着这一束束光线背诵先贤的文章,鼓励自己撑下去……我试过逃跑,有一次我逃到了这里,看到我祖父昔日的一个下属,他仕途不顺,我祖父很欣赏他,费钞帮他打点,让他进京做了京官。我爬到他脚下,抓住了他的衣袖,向他求救。”那个人认出了他,神色很诧异。他就像今天的张公公一样,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以为自己终于盼到了希望。那个曾经摸着他的头夸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长辈果断地一脚踢开他,捂住鼻子,转身离开了。罗云瑾被抓回诏狱。“当时我依然没有死心,我想就算他不敢救我,至少可以给我的族人报信……”罗云瑾惨淡一笑。谢骞脸色惨白,双唇哆嗦:“表弟……”他不知道罗云瑾受过这样的折磨!不知道表弟在诏狱里待了一年,苦等别人救他……罗云瑾伸出手,在空气里抓了抓:“薛家是世家大族,我祖父获罪,我的堂伯父、堂叔父还在,我们家亲戚众多,其中不乏任三四品大员的,现在的内阁大臣就有我的亲戚……”他唇角轻轻一挑,双眸闪过一抹讥讽的笑意,“可是我祖父落难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施以援手,以前来往密切的亲戚,一夜之间全成了陌路。我老家的族人趁机霸占了我家的田地,亲戚直接上门搬空了我家的府库,最后只有几个无家可归的老仆留下为我祖父办理丧葬。”“没有人来救我。”罗云瑾轻轻一笑,俊美的面孔沐浴在晨曦中,“后来我成为司礼监太监,那个见死不救的长辈正好获罪落到了我手里,我想问他到底有没有给我的族人报信……”如果那个人没有报信,那么他可以原谅自己的族人。但是罗云瑾没有问出口。他忽然发现,自己早已经不在乎了。罗云瑾收回手,一步一步踏出诏狱,明亮的光线和幽暗的阴影交错落在他脸上,他游走在光明和黑暗之中,身姿峻挺,宛如修罗。“谢骞,太迟了。我的良心早就死透了。”谢骞站在原地,呆立了很久。半晌后,他拔步追出诏狱。天快亮了,晨光熹微,天际微微泛白,淡金色亮光倾洒在空旷的长街上,渐渐亮起来的苍穹隐隐有云霞浮动。罗云瑾站在一匹通体墨黑的骏马前,正要蹬鞍上马。谢骞快步跑到他身后,剧烈喘息,双拳紧握,轻声问:“季和……你是不是爱慕太子妃?”他偶然发现的。那天翰林院编纂的新书付梓,主持编书的礼部尚书宴请翰林院官员,皇太子朱瑄出席宴会。席上众人吃醉了酒,一时酒后失言,打趣皇太子,说他和太子妃好得蜜里调油,羡煞旁人。翰林院的官员都知道太子经常询问最近市面上有什么新书,有时候还会亲自出宫去书肆挑选,据说是买给太子妃看的。皇太子温文儒雅,清冷端正,从不和臣子讨论风流韵事,但是那天他很高兴,不仅没有因为众人的打趣冷脸,还对着桌上一盘螃蟹笑了很久。众人面面相看,差点惊掉下巴。罗云瑾那天也在,他掩饰得很好,众人调侃皇太子和太子妃时,他眼皮都没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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