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她总是自命不凡,满后宫里数,比她漂亮的没她家世好,比她家世好的又都短命早死。可不是就数她最得意了吗?为着这个,她总觉得自己的孩子也是该生下来就比别人强的,也曾在心里想过,元后嫡子又怎样,惠妃整天挂在嘴上的大阿哥又怎样之类的话。可如今呢?八月里,宜妃生了九阿哥。十月底,温僖贵妃生了十阿哥。个个瞧着都是身强体壮好养活的。就连中间九月里,德妃生的九格格,也是八个多月早产,生下来才四斤多一点,比她的八格格也好不到哪里去。可乌雅氏这个女人,也不知道哪来的本事。六阿哥中毒也被她救了回来,九格格刚生下来的时候哭声跟猫儿似的,也被她硬生生地养了回来,如今也是粉嫩乖巧的孩子了。几乎同时怀孕的四个高位妃子,就属她最不争气,最没本事。胤禛在永和宫住了个把月回来,就像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似的,把以往那些撒娇拖延的模样全收了,每天早起温书练字。挪去阿哥所之后,更是像个小大人似的,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连康熙见了都夸。儿子太过懂事不用操心,皇贵妃欣慰之余又觉得这承乾宫越发寂静了几分。可当承恩公夫人和她母亲带着远房堂妹进宫来看她的时候,她才发觉承乾宫还是安静些的好。藕粉色旗装袖口和衣摆上绣着碗口大的各色菊花,外罩石青色银鼠小褂,头发梳成两条大辫子,嫩得仿佛枝头带霜的花骨朵的女孩冲着她盈盈下拜。因为紧张,清秀的面容微微失了血色,半蹲的腿也打着颤儿。佟国纲的夫人笑着介绍:“这是四叔家里三房的七姑娘,在家名唤七娘。她家就住在后街上,她母亲以前常来府里请安,娘娘可还记得?”皇贵妃不置可否,也不叫起。佟七娘不由更紧张了,身形摇晃,头花上的蝴蝶翅膀也跟着微微颤动。佟国纲夫人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旁边皇贵妃的母亲赶忙陪笑道:“是个老实的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皇贵妃这才放缓了声音:“走上来,叫我看看。”佟七娘提着裙摆上前,在脚踏上坐了,微微低头,让皇贵妃拉了她的手细细打量。好半晌才听她说:“不错。你去院子里走走,让本宫和两位夫人说话。”另一边,镶黄旗的课教伊尔根觉罗氏顾八代今天因事请了半天假,胤禛便早早下学了。他回到阿哥所练了一会字,离去承乾宫请安的点儿还早了一个时辰,正无所事事。两个哈哈珠子阿尔拉言敏、喜塔腊孟伦都是会玩的,便献上来一个“老鼠爬梯”。那是一个长长的木头槽子,一头高高翘起,另一头是平的。在平的那头有个球形的木笼子,里头关着只小白鼠,然后在高的那头摆上一块糕点,那老鼠想吃糕点,就踩着那木笼子一路滚到高处。正要勾到那糕点的时候,它伸嘴去吃,脚下一停,就连笼带鼠一起滚了下去。如此循环往复,端的有趣。胤禛果然喜欢,看足足一刻钟,摸了块甜糕慰问那屡爬屡败就是吃不到点心的小白鼠,说:“这玩意儿倒有趣,言敏,再做一个孝敬给你六爷。走,带上它去请安,也给额娘瞧瞧。”苏培胜提着老鼠爬梯跟在他身后,刚刚走到承乾宫门口,就看见两位佟夫人的轿子停在承乾门边。每次佟夫人进宫都要单独跟额娘说好久的话,胤禛就先回了自己以前常去玩耍的后殿,把那老鼠槽子放在石桌上,突发奇想:“这老鼠是怎么装进去的呢?”“这……奴才也不知。要不明儿问问言敏?”胤禛看着沉稳,实际上却是个急性子的脾气,面对感兴趣的事从来等不得:“你来帮忙,拆了它!”“啊?”四爷一声令下,言敏精心准备的老鼠笼子顷刻间就成了几片散落在桌上的木头,胤禛手上拿着断成两截的一个暗栓:“原来如此,这儿有个暗扣,一掰就能打开。”苏培胜手里握着那只重获自由的白老鼠,苦笑:“爷,没了笼子,今晚这老鼠放哪儿?”“这还不简单?拿个海碗扣上,小心些,要闷死了,看爷不把你扣碗里。”那白老鼠似乎听见了他们在讨论重新囚禁自己的法子,吱吱地叫了两声,灵敏地从苏培胜手里蹿了出去,往旁边的树荫里一钻,就没了踪影。“快找!”胤禛沮丧地蹲在一边,看苏培胜趴在地上找老鼠,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却听得脚下一声清脆的“咔嚓”,身后传来少女娇俏的声音:“啊呀!”胤禛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民间服饰的少女一脸心疼地看过来,自己脚下躺着只支断成两截的并蒂海棠白玉簪。“这是你的簪子吗?我赔你一支好了。”他说完才发现忘了自我介绍,不好意思地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来:“我是四阿哥。”佟七娘连忙向他行礼,声音颤抖:“奴婢佟佳氏,家父……户部广州司主事佟,佟富年。”“哦,你是额娘的娘家人?别怕,走吧,我赔你一支簪子。”胤禛甩了甩辫子,直接往东暖阁去了。苏培胜推了推愣住的七娘:“佟格格快请吧。放心,我们爷是最好说话的了。”七娘只得拾了那断簪跟在后头,进了胤禛以前居住的东暖阁。胤禛小的时候爱抓皇贵妃头上的首饰玩,这些东西皇贵妃多的是,顺手就赏了他。一来二去竟积了不少女式的簪子坠子,等他大了再来看,这都是妥妥的黑历史啊,就没有带去阿哥所,而是存在盒子里束之高阁。如今正好派上用场。可他的东西平日都是谨儿管着,如今谨儿跟去了阿哥所,胤禛带着苏培胜翻箱倒柜,找了半日也没有。苏培胜回想道:“四爷,可能是娘娘替你收起来了。”对!胤禛突然记起,皇贵妃寝殿内室里有个大箱子里存着他小时候的物件,就对七娘说:“你跟我来。”不知怎的,寝殿外现在居然一个伺候的宫女也没有。胤禛直来直往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带着佟七娘直入内室。佟七娘却吓得腿都软了:“四阿哥,不必了……我,我不要了……”“没事,前面是额娘的卧房,你就在这里等我。”胤禛说着就自己打了帘子进去。佟七娘心里扑通扑通直跳,突然听得窗外一阵脚步声,来人边走边问:“伯母走了,伺候的人都已经退下了,母亲还有何要事与我商量?”正是皇贵妃的声音。七娘手足无措,只得大着胆子进了卧房,冲胤禛做个噤声的手势。她是个胆小安静的性子,又一直被母亲养在深闺,见过的亲戚都屈指可数,十分惧怕皇贵妃身上的赫赫威势,更别提如今私闯寝殿的罪名了。七娘左盼右顾,忽见床脚立着一个黑漆包金檀木立柜,是皇贵妃放衣服的所在,足能容纳四五个成人。她赶紧捂了胤禛的嘴,拖着他躲进了衣柜里。胤禛莫名其妙,可见她吓得花容失色、额上冷汗淋漓,也就懒得计较了。他们刚躲好,皇贵妃跟佟夫人就进来了,两人在炕上坐定。佟夫人凑近低声耳语几句。皇贵妃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得干干净净。佟夫人补充道:“你父亲的意思是,那些药你拿着,平日里可做防身之用。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派上大用场。”“不行!”皇贵妃断喝。“母亲好糊涂,皇上刚处罚了僖嫔,正是风口浪尖上的时候,依我之言,那等阴狠狡诈之辈我们家就不该和他打交道,更别提把药送进宫里了。”佟夫人不以为然:“可那真的是高人呀!你大伯的痹症近些年来越发严重了,经他医治如今已经可以重新上马了。那药粉都是银针测不出来的,正所谓神不知鬼不觉。”胤禛原本正不耐烦,听得此话,脑子里“轰”的一声。银针是测毒的,难不成额娘她们口中的药竟是毒药?他再转头一看,身边的佟七娘表情呆滞,明显是吓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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